退山，江南阳羡人也。居恰近洞庭，一水之隔。饭疏食之余，遣步沙洲。乾乾终日，闲将得失思量。退而于世味一切淡如。

　　予毗陵求学期，从退山公学画，并随公远使交趾于洞庭一水间，独何幸耶?公孕霄壤间清气，胸次洒落，精神俊洁。读书余暇，唯笔墨笃嗜。世人踵相执润资以索其作。孟子云：口之于味，有同嗜焉;耳之于声，有同听焉;目之于色，有同美焉。岂能单取雅俗之一，而论其画。陶隐士云：奇文共欣赏，疑义相与析。山谷亦云：以俗为雅，以故为新。遂予以为退山公画，雅俗共赏也。

　　公曾命吾为其制印“曲高和寡”。予应之，归而欣然揍刀。少顷，心中不免存疑：世人争相竞购公画，何来“和寡”?余以为退山公，曲自高，和亦非寡乎!

　　寡者，少也，独也。公讲书近廿载，不求白衣功名，感时稠浊，但求问心无愧。书画乃寂寞之道，譬之公所求之“淡如”，犹不免萌生孤意，寡意。公痴迷于残莲，观其形，睹其神，察其韵。性相近，宜其爱之深，知之至。莲者，心虚外直。用其虚以应物，即公之不骄不吝与物无忤也;用其直以养气，即公之出身高洁浩然莫屈也。莲之心高意远气格与公意趣默相符契，乃是其寂寞本原。公患寡，始自此焉。

　　公画莲，不以真取胜，淡描烘染，疏而不陋，冲虚简静，妙粹灵通。陈简章云：意足不求颜色似，前身相马九方皋。公乃真知画者。

　　又，残莲者，禅莲也。乃公好佛事之因。

　　于公之山水画，唯古意、清贵方可状其风神。

　　文艺之道，贵在不求与古人同而不得不同，不求与古人异而不得不异。质言之，即承袭传统与夫别创新途两者之辩证统一而已。然观退山公所作之画，古朴而不怪诞，光景清新而绝无尘俗之气。公慕古，习古，而力避泥古而不化，拘似而不广。其画大概出于自然，不求形似，尽得云林子之不传之秘。予尝见公自题画曰：泥古疑古，均属失误;知心推新，尤当善变可自。

　　清贵则有别于书生“酸馅气”。清在举世皆浊我独清。友人谈笑聊徐，嗤其画曰：“有笔无墨”。公瞪眼咧嘴，怒答：“嘘!笔者，骨也，骨气也。”公力辨之态，犹如垂髫顽童，可爱至极。贵则爽爽高风中有半点士气，腴且不外富。书画之妙，古不乖时，疏而不萧，清外见腴，使云林再生，渐江复作，当敛衽而避。

　　公年四十有二，春秋正富，笔墨恢恢，绚烂之至。自独创新调，当俯视群流。

　　犹东坡云：旧书不厌百回读，熟读深思子自知。予观退山公画，亦夫如是也!

　　岁次上章摄提格无射月

　　姑苏朱晓清